五指山前那狭窄的石缝入口,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,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曾泉半跪在地,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,他背上文慧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掉。
“命运之眼”的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,在昏沉的意识里反复灼烫:
“情况危急,需要赶紧开始治疗!”
“否则!你将身死道消!”
刺耳的警告在神识之中炸响。
文慧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,看着旁边眼神担忧又透露着一丝期盼的思彤,不对,是色欲。
“原来如此,干扰沈曾出手,就是为了这个吗?”
“把控好力度,把七大罪的封印解除一点,让它们恢复一丝力量,就能解决当下的危机。”
“解开封印,你的力量也会恢复。”
“只要你的力量始终凌驾在他们之上,就不会出乱子!”
沈曾冰寒的目光扫过曾泉焦黑渗血、几乎崩裂的身体,又落在文慧惨白的脸上,那深潭般的眸子里,冰层碎裂的痕迹更深了,一丝狼狈的懊恼被强行压下,只剩下最冰冷的决断。
“解开封印。”
沈曾的声音斩钉截铁,像一块坠入寒潭的玄冰,瞬间冻结了石缝内所有杂音,
“暂借一丝力量,送你求医。否则,你死,我们也会被反噬!”
“暂借”二字被他咬得极重,带着傲慢者不容置疑的掌控。
思彤指尖温润的粉白光晕猛地一颤,桃花眼中水光潋滟,凝视着文慧,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——有对力量的渴望,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、对文慧这具能承载甚至“净化”罪孽之躯的扭曲依赖。
她无声地点了点头。
“如果这样做,刚刚恢复的意识,又会被占据。”
曾泉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背上气若游丝的文慧,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不甘的低吼。
这封印是枷锁,也是庇护。
但此刻,文慧那微弱的呼吸如同烧红的针,一下下刺着他暴怒的核心。
他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只剩一片被强行压制的狂暴:
“但是,为了兄弟,值!”
一个字,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辉温茫然地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瓮声瓮气地问:
“啃树皮……有用吗?”
金子靠在冰冷的岩壁上,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,金色的瞳孔锐利依旧:
“……要快……”
冰晶玉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湿布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
大懿依旧无声地立在几步外的阴影里,宽大的兜帽低垂,看不清表情。
唯有那紧抿的、线条冷硬的下颌,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审视。
“五行封印,开!”
文慧残存的意念,清晰地“听”到了那无声的枷锁碎裂之音!
“轰——!”
石缝内,无形的风暴骤然炸开!
七道截然不同、却同样源自灵魂深渊的恐怖气息,如同挣脱囚笼的太古凶兽,轰然觉醒!
空气被蛮横地挤压、撕裂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石壁上的苔藓瞬间焦枯又瞬间凝结成冰晶,碎裂的粉尘在狂暴的力场中悬浮、旋转,如同微缩的星云。
曾泉发出一声痛苦与力量喷薄交织的咆哮!他那半边焦糊、血肉模糊的身躯上,暗红色的血水如同沸腾,肌肉在剧烈的痉挛中疯狂蠕动、重塑!
无数细密的、如同熔岩脉络般的赤红纹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亮起,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焚尽八荒的炽热!
他猛地站直,脚下潮湿的泥土发出“嗤嗤”的灼烧声,冒出刺鼻的白烟。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暴怒威压,如同实质的重锤,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。
沈曾周身寒气凛冽,湛蓝的冰晶凭空凝结,在他脚下蔓延,将他拖离地面。
他深潭般的眸子彻底化为两轮冰冷的寒月,纯粹的、冻结万物的傲慢意志弥漫开来,让靠近的空气都几乎凝固。
他指尖那点冰蓝寒光骤然暴涨,化为一道凛冽的光柱,直指文慧后背最狰狞的伤口,暂时压下了那可怕的灼烧感,为文慧强行吊住一线生机。
思彤身后,朦胧的粉白光晕瞬间变得浓郁而妖异,隐隐凝聚成一个颠倒众生、充满无尽诱惑的曼妙虚影。
她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温润的雨露,而是一种带着奇异香氛、能抚慰剧痛却也撩拨灵魂深处欲望的粉红雾气,丝丝缕缕缠绕上文慧的伤口。
辉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,一股源于洪荒的、永不满足的饥饿感在她眼中一闪而逝,石缝角落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无声地化为齑粉。
金子半眯的金色眼瞳骤然睁开,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神兵,那浓重的睡意被一股足以撕裂空间的锋锐意志取代,他懒散的身影仿佛变得无比清晰,又仿佛随时会融入虚无。
冰晶玉手中的湿布掉落在地,她眼中属于贪婪的疯狂绿光一闪而过,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压下,身体微微颤抖。
大懿那宽大的兜帽无风自动了一下,阴影中似乎有两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,如同毒蛇的注视。
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、混合着酸涩与冰冷的扭曲力场在他身周悄然弥漫,那是足以扭曲感知、点燃嫉妒之火的无声诅咒。
他沉默地向前踏了一步,那一步,让整个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。
七种源自原罪的磅礴力量,在狭小的空间内冲撞、交织、排斥!
却又被一股无形的、源于那100%“好感度”的诡异纽带强行束缚在一起,形成一个极不稳定却暂时平衡的力场旋涡。
这旋涡的核心,是濒死的文慧。
七种力量本能地想要撕碎彼此,却又诡异地共同维系着文慧那丝微弱的生机。
文慧残破的身体成了这恐怖力量交汇的战场和通道。
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!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七份,每一份都在被一种极致的力量焚烧、冻结、诱惑、啃噬、撕裂、沉沦、扭曲!
这痛苦远超虎妖利爪的撕裂,直抵灵魂深处。
然而,在这非人的折磨中,一股微弱的、纯净的暖流,如同冰封深渊下涌动的暗泉,正从他意识深处那颗初醒的“七窍玲珑心”悄然渗出,艰难地抚慰着被罪孽力量冲击得千疮百孔的魂魄。
“走!”
曾泉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,带着熔岩般的灼热与不容置疑的狂暴。
他那布满熔岩纹路的巨臂死死箍住文慧,另一只完好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撕!
“嗤啦——!”
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,被暴怒之力生生撕裂!
一道边缘跳跃着赤红火焰、内部漆黑深邃、流淌着混乱空间乱流的裂口,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!
裂口对面,隐约可见一片密集的建筑轮廓,药香混杂着无数驳杂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正是百里之外,五指山边缘最大的人类聚集地,回春谷。
“跟上!”
沈曾冰冷的声音如同命令。
他脚下冰晶蔓延,托着他率先踏入那狂暴的空间裂口。
思彤、辉温、金子、冰晶玉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,身影瞬间被混乱的空间乱流吞没。
大懿在阴影中停顿了一瞬,兜帽下的幽绿目光在曾泉和文慧身上飞快地扫过,那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衡,最终也一步踏入裂缝。
曾泉最后看了一眼背上几乎失去意识的文慧,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,随即发出一声低吼,庞大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狂暴气势,悍然撞入那撕开的空间通道!
灼热、混乱、撕裂感瞬间包裹全身!
仿佛坠入熔岩与刀锋的旋涡!
仅仅几个呼吸,那令人窒息的混乱骤然消失。
脚踏实地。
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草苦涩气味,混杂着人群的汗味、牲畜的膻味、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、类似陈年血痂的淡淡腥甜,猛地冲入鼻腔。
眼前是一条狭窄、肮脏的街道。
两侧是歪歪扭扭、用巨大原木和粗糙石块垒砌的低矮房屋,屋顶覆盖着厚厚的、颜色发黑的苔藓。
街道上污水横流,垃圾遍地,穿着破旧麻布衣衫、面有菜色的人们麻木地行走着,眼神空洞,对突然出现的这群气息恐怖、伤痕累累的人只是投来一瞥,便又迅速低下头去,如同受惊的鹌鹑。
街道尽头,一座相对“高大”的三层石楼矗立着,门口挂着一块巨大的、边缘被蛀蚀的木质匾额,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、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书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:
“回春堂”。
那字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,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。
曾泉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和那些麻木惊恐的目光,他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,背着文慧,裹挟着尚未完全平息的空间震荡余波,轰然冲向回春堂的大门!
沈曾等人紧随其后,七大罪代理人残余的恐怖气息尚未完全收敛,所过之处,街上的行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,惊恐地跌倒在地。
“砰!”
回春堂沉重的大门被曾泉一脚踹开,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。
一股浓烈了十倍的药草混合着消毒药水(或者说某种类似效果的、气味更刺鼻的液体)的气味扑面而来,其中那股淡淡的血腥甜腻感也陡然加重。
门内景象豁然开朗。
光线昏暗。
墙壁被刷成一种惨淡的、仿佛漂白过度的灰白色。
几张简陋的、沾着可疑深色污渍的木凳散乱摆放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。
几个穿着同样惨白色、质地粗糙、类似长袍的人影,正背对着门口,围着一张石台忙碌着什么。
石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,被白布覆盖着。
踹门的巨响打破了死寂。
那几个白袍身影的动作同时一滞。
然后,如同提线木偶般,极其缓慢地,一个接一个地转过了身。
惨白的长袍,惨白的面具。
那面具毫无表情,光滑得如同剥了壳的鸡蛋,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圆溜溜的黑孔。
没有鼻子,没有嘴巴,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面。
面具后的眼睛,透过那两个漆黑的孔洞望了过来。
冰冷。
漠然。
如同看待一块等待切割的肉。
“伤者。”
曾泉的声音嘶哑如破锣,带着强行压制的暴怒和焦灼,将背上的文慧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相对干净些的木凳上。
文慧软软地瘫倒,气息微弱,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。
那几个白袍身影无声地围拢过来,惨白的面具凑近文慧的身体。
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,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。
其中一个伸出同样惨白、带着厚厚茧子的手指,极其精准地翻开了文慧后背一处深可见骨、边缘焦黑翻卷的伤口,动作没有丝毫轻柔可言,如同在检查一块皮革。
“唔……”
剧痛让昏迷的文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。
“严重灵力灼伤,伴多处撕裂,脏器受损,精血亏损。”
一个毫无起伏、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其中一个面具下传出,分辨不出性别年龄,
“根基受损。”
“能治?”
沈曾的声音冰冷地响起,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。
另一个白袍人伸出一根惨白的手指,指尖缭绕着一缕极其细微、带着冰冷生命探测意味的淡绿色光丝,轻轻点在文慧眉心。
光丝一闪即逝。
“可治。”
依旧是金属摩擦般的声音。
“代价?”
思彤桃花眼微眯,粉红的雾气在她指尖若隐若现,本能地警惕着。
围着文慧的几个白袍人动作停顿了一下,惨白的面具互相“看”了一眼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然后,为首的那个白袍人缓缓抬起头,惨白的面具正对着曾泉和沈曾。
没有嘴的面具上,那原本光滑的平面,极其诡异、极其缓慢地向上“扯”开了一道弯弯的弧度!
一个标准到刻板、没有丝毫温度、仿佛用尺子量出来的“笑容”!
那笑容空洞得令人心底发寒。
“此伤,”
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公式化热情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人心上,
“需百年寿元为引。”
“百年?”
曾泉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,熔岩般的赤红纹路在他皮肤下疯狂亮起,一股毁灭性的暴怒气息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,震得回春堂内的瓶瓶罐罐嗡嗡作响,
“放你娘的屁!”
沈曾的指尖瞬间凝聚出一点极度危险的冰蓝寒芒,深潭般的眼眸彻底化为万载玄冰:
“说清楚。”
“百年寿元,乃药引根基。”
另一个白袍人开口,声音同样平板无波,惨白的手指指向文慧焦黑的伤口,
“灵力灼伤,伤及本源。需抽取百年命数,化为纯阳生气,中和火毒,滋养本源,方可续接生机,稳固道基。否则……”
他顿了顿,面具上那刻板的笑容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丝,透出令人作呕的贪婪。
“根基崩毁,神仙难救。”
“百年寿元?”
一直沉默如同幽灵的大懿,忽然在阴影里低低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干涩、冰冷,充满了扭曲的讽刺,
“好买卖。治好了,也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,治不好,连骨头渣子都得被你们榨干?”
他宽大的兜帽微微抬起,阴影中,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,死死锁定了那几个白袍人。
“规矩如此。”
为首的白袍人丝毫不为所动,面具上那空洞的笑容依旧挂着,
“救死扶伤,逆天改命,岂能无‘本’?”
他惨白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一下,仿佛在掂量无形的砝码。
曾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文慧苍白如纸的脸。
百年寿元!这几乎等同于直接宣判了文慧的死刑!
他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冲撞,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将这鬼地方夷为平地。
“寿元?”
一直半闭着眼、仿佛随时会睡过去的金子,慢吞吞地开口了,金色的眼瞳锐利地扫过那几个白袍人,
“……怎么给?”
为首的白袍人转向金子,面具上那诡异的笑容纹丝不动:
“自愿为佳,血脉至亲更纯。非亲非故者,需以精血为凭,立下血契,由我堂秘法‘借’取。或……”
他惨白的手指指向文慧,
“以伤者自身尚未散逸之生机强取,然此法凶险,易致魂飞魄散。”
强取!
辉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,眼中属于暴食的混沌凶光一闪而逝,瓮声瓮气地低吼:
“不行!不能动慧哥!”
冰晶玉脸色煞白,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,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贪婪的本能在恐惧面前暂时退缩。
思彤桃花眼中水光流转,粉红的雾气微微波动,似乎在权衡利弊。
沈曾眼中的冰寒几乎要冻结空气。
他猛地踏前一步,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压下:
“若我……‘请’你们治呢?”
“嗡——!”
回春堂内,墙壁上那些惨白的涂料仿佛活了过来,无数细微的、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!一股阴冷、粘稠、带着强大禁锢和反噬意味的力场瞬间降临,如同无形的沼泽,将沈曾释放的冰寒威压死死缠住、消融!
几个白袍人身形纹丝不动,面具上那空洞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。为首者发出金属摩擦般的笑声:
“呵呵呵……回春堂,自有回春堂的规矩。强求?代价更大。”
他惨白的手指轻轻一划,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一张无形的、由无数细密血色符文构成的契约文书,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“签,还是不签?”
“轰隆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、充满无尽暴戾与凶煞之气的虎啸,如同灭世的雷霆,猛地从五指山的方向滚滚传来!
那声音穿透百里空间,带着恐怖的威压,狠狠砸在回春谷上空!
回春堂的屋顶簌簌落下灰尘。
街道上麻木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,惊恐的尖叫哭嚎声此起彼伏!
虎妖!
那头被七窍玲珑心暂时封印的恐怖妖王,醒了!而且,正循着某种气息,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扑来!
死亡的阴影,如同冰冷的巨爪,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!
曾泉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,猛地看向石凳上气息奄奄的文慧,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几个挂着诡异笑容的白袍“医师”和他们面前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“血契”!
前有豺狼,后有虎豹!
意识在剧痛与昏迷的深渊边缘挣扎,“命运之眼”冰冷的信息流在模糊的意识中闪烁:
“虎妖锁定……急速接近……”
回春堂内阴冷的禁锢力场和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契,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灵魂。
文慧睁开眼睛,虚弱的看向眼前的医师职业,他们脸上的面具阻挡了“命运之眼”的窥探。
百年寿元?血契?强取生机?
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。
虎妖那毁天灭地的咆哮声浪滚滚而来,死亡的腥风仿佛已经吹到了脖颈。
回春堂内,时间被拉长、凝固。
曾泉的肌肉在暴怒与焦灼中虬结如钢,沈曾指尖的冰蓝寒芒危险地吞吐,思彤的粉红雾气剧烈波动,辉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呜咽……
医师职业,救死扶伤,悬壶济世。
救死扶伤,本就是逆天改命的方法。